【李純恩專欄】遊杭州

杭州君悅酒店就在西湖邊上,出了酒店一過馬路就到湖邊。跟西湖如此親近,是到杭州旅行的最大誘惑。酒店總經理Andy從香港調任杭州已經三年,他說閒來在西湖邊走走是非常舒服的事情,他喜歡攝影,在湖邊信手拍下許多短片,一片垂柳,一群鴛鴦,閒情逸趣,都是杭州好日子的詮釋。

西湖旁禁造高樓,君悅酒店八樓的天台花園便成了觀景的制高點,東邊望到雷峰塔,西邊可眺保俶塔,一汪湖水,波光粼粼,日落西山之時,微風拂過,看着夕陽落下,水天一色,游弋成影,不知人間何世。

那一帶湖邊有許多賣各式小玩意兒的攤檔,像一個小集市,人來人往十分熱開。其實西湖邊上只要一過早上九點就熱鬧得不得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湧了過來,這麼熱鬧,其實是煞風景的,但沒辦法。若想稍為清靜些,便要走過白堤往南山街那一帶走去。那一段路上盡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樹,背山面湖,有許多從前的名人故居和歷史建築,房屋庭園都在草木扶疏間,隱隱約約透着舊時的氣派。這種地方,愛湊熱鬧的遊客少來,奇形怪狀的大媽和網紅也不多,便自在了。

又或者可以到楊公堤一帶走走,那裏離湖稍遠,杉樹成林,花草豐盛,晨昏二時,陽光斜照,光束穿過樹林,樹木虛虛實實閃閃發光,林深處像會奔出千軍萬馬。沿着靈隱路而去,路旁有翠綠的茶田,戴着竹笠的茶農星星點點散在田間採茶,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若想在杭州玩得自在,就要會找地方。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杭州柏悅酒店「悅軒」

認識Peter Zhou是在寧波東錢湖的柏悅酒店,他是酒店總經理。後來去杭州住柏悅酒店,他又正好從寧波調任杭州柏悅總經理。時隔六年,我又在東錢湖柏悅酒店碰見他,他已是集團的AVP(區域副總裁),管着許多總經理。

老友相見十分高興,喝酒聊天,深夜方散。第二天早上在湖邊吃早餐的時候,他一定要我到了杭州之後,去錢塘江畔的柏悅酒店吃一頓飯。我說在杭州三晚,當地朋友聚會已經排滿了。他說那不行,即使是午飯也要安排一頓,馬上查我日程,知道哪天有空,立馬打電話到杭州訂位,並說不許爽約。

三天後的中午,我們就坐在酒店中餐廳「悅軒」裏吃彼得特意安排的午飯。菜單如下:悅軒精美冷菜拼盤、青檸柚香脆皮鴿腿、沉魚落雁、醬椒藏心米魚膠佐刀魚水餃、手剝龍井河蝦仁、紹興乾菜低溫雪花牛肉、薑汁魚湯豆苗、金華兩頭烏醬肉包、燕窩藕泥及桂花冰淇淋。

一張菜單,道道精彩,比如一句帶過的「冷菜拼盤」,四樣小冷菜其實都花了心思工夫,比如其中有半隻鴿子蛋,先是煙燻上色上味,然後挖去蛋黃,填以鵝肝醬,上面再鋪上魚子醬,色香俱全,入口味道層次豐富,一食難忘。又比如熱菜之中的「沉魚落雁」,便是用杭州斬魚丸的做法斬出魚蓉,然後用之包裹燕窩,做出乒乓球大一個魚肉湯圓,再置於清雞湯中奉客。這道菜功夫極深,魚鮮與燕窩的質感配合得天衣無縫,老友沈宏非吃過之後提議此菜名為「沉魚落雁」。鱗潛羽翔,佳餚意境,相得益彰。

其他菜式亦如此,各有獨特滋味,都是時令佳餚,吃得滿肚春天氣息。飯後餐廳經理李娜告訴我周總彼得精益求精,這張菜單改了好幾次才敲定,問我食後感受,我笑說這個彼得最討厭的地方,就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訪溪上」

離開寧波,兩個小時之後進了杭州。路上車多,走走停停,眼前豁然開朗,這就到西湖了。

君悅酒店就在湖畔,從客房看出去,層層疊疊的綠蔭後面湖光瀲灩,白鴿群飛,水面上小艇游弋,遠處山色蒼翠,山林間古寺隱約。這景色總是看不厭的,這也是選住這間酒店的原因。

時近黃昏,叫車去了西溪,這晚老友寂萊賢伉儷在他們的餐廳「訪溪上」請客。餐廳就在西溪濕地旁邊,四周綠意盎然,有樹有花有水,幾棵柿子樹最令人嚮往,寂萊說到了深秋,樹葉落去,樹上結滿火紅的柿子,時逢初雪飄降,紅柿積雪,顫顫然於飄雪中,景色之美,如在畫中。

餐廳中有茶室可品茗,有酒吧可喝酒,也可去戶外草坪上喝咖啡。幾個合夥人把各自的收藏都拿來做了室內布置,有書有畫有瓷器有陶器,有新有舊,茶室中的藏品更像個茶藝博物館,雅緻極了。若約三五好友到那裏一敘,飯前飯後都不愁節目。

暮色四合之時,到樓上包廂吃飯,寂萊已擬好菜單:冷菜三碟、酒醉三門膏蟹、兩頭烏油渣芋艿羹、西湖醋魚、泡菜豆醬燒河蝦、江南紅燒肉、臘肉蒸春筍、芝麻流沙冰川茄子、西溪豆花配油條、清炒時蔬、生煎包、桃膠雪梨。另外,寂萊知道我家大婆喜歡吃安徽名菜臭鱖魚,特地叫廚房去買了一條,讓大師傅做了一道乾燒臭鱖魚,吃得大婆高興之極。本來我不大喜歡吃西湖醋魚,嫌草魚泥腥味重,但「訪溪上」的西湖醋魚用筍殼魚來做,魚鮮醋香,十分好吃。芝麻流沙冰川茄子是將茄子掏成空心,釀入黑芝麻餡,油炸成丁方形,一口咬下,黑芝麻餡如岩漿流出,香口甜美。諸如此類,口味起伏,吃得十分高興。

翌日早上,在酒店遇到香港老友一行八人,說起前一晚去了杭州老牌飯店「樓外樓」,一頓晚飯吃得很是沮喪,問我可有甚麼好介紹,我便推薦他們去「訪溪上」。吃完傳來短訊,說飽餐一頓,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晚上,十分感謝。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向陽漁港」

到寧波,少不得要吃寧波海鮮,想起離酒店不遠的「向陽漁港」,便call車而去。不過十分鐘便到了。

午飯時份,客人卻不算多,要了個臨湖的清靜座位,便去選菜。這也是寧波菜館的特色,將一應海鮮和時鮮蔬菜都擺出來,由客人自己挑選,挑選的時候順便說好煮法。走了一圈,見有海瓜子,便叫炒一份蔥油海瓜子。有小魷魚,便讓紅燒一客。小黃魚極是新鮮,清蒸八條。大師傅見我選得起勁,便拿起半扇青魚尾,說用來做個紅燒划水最好,那就聽他的。蔬菜就清炒一碟新鮮蓬蒿,再做一個火腿筍片木耳豆腐湯,齊了。

不一會,豆腐湯先來。豆香撲鼻,老豆腐質感豐富,飽吸了湯中各種配料的鮮味,好味得令人精神一振。接着是紅燒小魷魚,魷魚一指長,圓圓滾滾,一口咬開,裏面滿滿的全是魚卵,如膠似漆,好吃之極。然後是我朝思暮想的蔥油海瓜子,這一味,只有在寧波菜館才吃得到。海瓜子指甲般大,淡粉紅色,半透明,殼薄肉鮮,入口用舌尖舔出蜆肉,鮮美無比,食不停口,話也說不出來了。然後是清蒸小黃魚,魚肉鮮嫩,用雪菜汁調味,鹹鮮相濟,是我家大婆至愛。炒蓬蒿也來了,碧綠一碟,油潤鮮香,極是嫩口。紅燒青魚划水最後上桌,隆隆然一大盤,濃油赤醬,膠汁滿溢,撥開外層,裏面魚肉雪白如凝脂,連忙叫夥計上白飯,拌以魚汁,連盡三碗。

「向陽漁港」是寧波的甬菜名店,有許多家分店,以前我帶團到寧波時有幫襯,好多年後,水準依然保持,一頓午飯真是吃得稱心滿意。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東錢湖柏悅

香港飛寧波兩個小時就到了。中午時分前後只有兩班飛機降落,一班香港來,一班台灣到。出關很快,倒是行李等了很久,從行李輸送帶的閉路電視中看,好像只有一個工作人員在把一班飛機的行李卸到行李傳送帶上,其他人吃飯去了?

酒店的車已在機場外等候。天有微雨,司機說昨日雨勢頗大,今天已經收斂了。四十分鐘後到了山明水秀的東錢湖柏悅酒店,一下車就見到了酒店總經理Grace,熱情招呼進了酒店,眼前豁然開朗,一泓湖水連到天邊,水氣迷濛,遠處的山脊忽隱忽現,別是一番江南煙雨景象,見了好不親切。

辦完入住手續,就去酒店的茶室吃點心,惦記的是那裏現磨現做的寧波黑釀酥湯圓。茶室是古村祠堂改建,木石相配的建築,古意中有新趣,環境舒適,非假日,人少,十分安靜,更加舒適。叫了湯圓、鮮蝦混飩、鮮肉鍋貼。那湯圓有乒乓球般大,一客三個,皮糯餡甜,黑芝麻香搭着豬油香,嚼在嘴裏纏綿繾綣,迷人之極。

此時雨勢漸大,淅淅瀝瀝,屋簷上的雨水像一串串珍珠掛下來,滴在地下的青石板上,閃閃映着天光,越發顯得室內茶香燈暖。又閒坐了一會,便回房去了。客房大窗外湖景濛瀧,近處樹木的新綠格外養眼,於是便呆着看雨看樹,這景色本來是看熟的,只是六年未來,眼前的花木更加豐盛了。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守株待鳥

香港的天氣從「寒冷」到「酷熱」也不過是一個星期之內的事情,真是亂穿衣的季節。

這日早上起床,覺得空氣中氧分很足,呼吸十分順暢,便下樓到山邊的賽西湖公園走走。公園裏樹木蒼翠,許多新綠綴着點點野花,一路走去很是養眼。身遭是各種鳥鳴,此起彼落,小至繡眼相思,大到紅嘴藍鵲,都在林中鳴叫,紅耳鵯更是多得到在前後左右穿梭。公園坡道上人很少,鳥鳴聲中環境更是幽靜。如此好景,忘了帶相機,有些遺憾。

翌日早上,陽光充沛,又去公園散步,這次帶了相機,走到前一日看見飛鳥最多的一個小林子,看看能不能拍點有趣的照片。到了那片林邊,便在一旁的斜坡上等候。忽然想起「守株待兔」的成語,不由笑了,我這是守株待鳥。

中國有兩個諷刺笨人的成語,一個是「守株待兔」,一個是「刻舟求劍」。但相比之下,後者是真笨,而前者卻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動物有生活習性,也有屬於自己的領地,去慣的地方總會再去。這就像我家窗外有三棵高大的石栗樹,來往的雀鳥將之當作休息的中途站,在樹上停過的鳥,幾乎每天都來,我坐在家中,不用看,光是聽叫聲就知道是誰來了。如果哪天想拍點照片,準備好相機守株待鳥就是,許多好看的照片就是如此輕易拍得的。

這天我便這樣在賽西湖公園裏守着,不一會,前一天出現的鳥們果然又前前後後出現,在身邊鳴叫穿梭,那情形如遇故友,很是歡愉,便也理不得是寒冷還是酷熱了。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電報退休了

杭州宣布從今年五月一日起停止電報服務。聽了這個消息,好像有一個大鐘噹地敲了一下,驚醒了沉睡了好久的人,許多杭州市民都跑去郵局,用當年的形式,給認識的人發個電報,以茲紀念。

電報曾經是最快捷的文字通訊方式,比起書信,電報猶如神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以當時的概念——將訊息送達。比起寄信的費用,電報收費貴很多,所以電報也就代表了緊急,沒有急事,不會用到電報。

電報是按字數收費的,記得我小時候在上海的郵局發電報,每發一個字收三分錢。因此電報內容一定短而精練,比如一個人到了外地,給家人發個電報報平安,內容會寫:「安抵,勿念」四個字,一毛二分錢搞掂。有人從外地回來,提前通知家人,上火車前發個電報:「明日x次(列車班次)抵」上海的家人見了,就會去火車站接人了。又或者:「父亡,速回」收到電報的人就涕淚交加了。

發電報要去郵局,收電報卻靠郵差。郵差送信的時候會站在弄堂裏大聲叫人收電報,全弄堂的人都知道你家裏有事了。這事不論好壞,一定緊急,所以收電報的人也一定以最快速度衝到郵差面前,以最快速度拆開電報。

這就是當年過日子的速度,輕重緩急很分得清楚。今天,跟年輕人說電報,好像天方夜譚。香港的後生仔女,有幾個聽過「大東電報局」?杭州即使不停止電報服務,那發報機想必也都發霉了。於是被收進歷史,變成故事。也是對的。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吃在札幌

在北海道的溫泉區住了幾天,便轉到了札幌。天寒地凍,午飯去「牛屋」吃牛肉火鍋,店裏用的是北海道名產十勝牛肉,肉色粉嫩,脂肪分布的紋路如雲石一般,入鍋稍燙即可,或蘸酸汁,或點麻醬,吃在嘴裏滿口豐腴,美不勝收。一頓吃罷,遍體生春。店裏女侍應服務熱情,說得明白時,跟食客有說有笑,說不明白時,笑得更歡。臨走將客人送出店門,單衣薄衫站在寒風中嘻嘻哈哈等我們上車,然後揮手道別,直至車影遠去,好像一點都不怕冷。

酒店在博野鬧市,幾大百貨公司和狸小路購物區都在十分鐘路程之內,從客房臨窗望出去,居高臨下,街外行人如鯽,在夕陽下熙來攘往,很是熱鬧。夜幕降臨之後,走出酒店,五分鐘之後到了「螃蟹家」吃蟹宴。生蟹熟蟹烤蟹炸蟹,一頓晚飯吃到九點多鐘方散。走出店來,周五的晚上,滿街是人。途中見到北海道排名第一的拉麵店「Sumire」門口排着大隊,突然想念他們的麵豉拉麵,便與同行朋友相約過一會來消夜。到了十一點,大家在拉麵店會合,又排了十分鐘隊,入座,吃一碗熱得燙嘴的麵豉拉麵,這才安安樂樂回酒店。

第二天白天在札幌閒散,晚飯去Premier Hotel裏的「21 club」吃全北海道最好的鐵板燒。這家餐廳我從2003年開始幫襯,辦美食團也好,自由行也好,只要到札幌總會去吃一頓,連續去了許多年後,喜歡上了自駕遊。自駕遊多數去鄉下溫泉區,札幌就成了上落飛機的地方,自然也就沒再去這家餐廳。時隔十來年,這次又去,一進門就碰見總料理長金子好古,他高興得叫了起來,連忙敘舊,他還記得上一次我去吃飯的事情。如今餐廳裏添了不少年輕幫手,出品似乎比以前更好,一頓鐵板燒吃得心滿意足。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春寒料峭

都四月了,天文台的天氣預報中又出現了「寒冷」的字眼,說氣溫會降到12度。即使在冬天,這個溫度對於香港來說,也算得上寒冷了。這寒冷也有個稱呼,叫「倒春寒」。廣東人說「未食端午糭,寒衣不入櫳」,防的就是春寒料峭。

冷空氣都是從北方來的,只要江浙一帶一降溫,香港接着也會天冷。前些天杭州和溫州竟然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黃山上也一遍白皚暟。小朋友見了就說「瑞雪」,我教他,冬天下的雪才叫瑞雪,因為冬雪積在地面,像為大地蓋上了一床棉被,保護着地下的植物,以利開春後生發。「瑞雪兆豐年」就是這個意思。

但春雪則不同,到了春天,大地回暖,幼苗生長,這時候再來冰雪,氣溫驟降。就會將幼苗凍死。所以春天不要下雪,要下雨,「春雨貴如油」,雨水一到,乾枯了一冬的土地便得到了滋潤,萬物生長。

跟小朋友說了冬雪春雨,不由想,如今種田的人越來越少,知道這些農業老知識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不要說小朋友一見雪就是「瑞雪」,大人也一樣,不管那雪是冬天下的還是春天下,只要一下雪,網上就是一片「瑞雪」歡呼聲。再下去,說不定甚麼時候六月飄雪也會有人叫「瑞雪」了。

雖說科技發達,種田也現代化了,但四季輪換,大自然的生存規律始終是一樣的。萬物生長,靠得還是風調雨順。所以從前中國人特別看重這一點,盼的就是一個豐年。豐年的兆頭,是冬雪,冬雪才祥瑞。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一年一度

一年一度,ArtBasel在香港開展,去湊熱鬧。這個大型國際藝術展,每年像一個盛大派對,參展藝廊踴躍,參觀者更踴躍。第一天晚上的VVIP專場,人多得像趕集,許多名人明星現身,更多湊熱鬧的人湧進去。VVIP都有這麼多人,打後的VIP專場,公眾場,想必更墟冚。

看展,也看人。但凡這種場合,是對打扮尺度最寬鬆的地方,奇裝異服者必多,即使你穿得貌似精神病患者也獲寬容對待,均以「藝術」視之。這類標奇立異者在全場走動,作漫不經心狀「被人拍下照片」,若你視若無睹,不驚艷一下,那就很傷人一番苦心,跡近不禮貌了。這些人名曰「看展」,其實將自己當作一件展品讓人參觀,你不看,他不舒服,你看了舒不舒服,就不關他事了。

這也像展館中參展的作品一樣,形形色色,有的十分精彩,看得人心馳神往,有的很難看,令人不悅。按比例來說,精彩的佔少數,越發覺得精彩。有許多作品匆匆瞄上一眼就夠了,更有甚者,一眼也不用瞄,如不巧映入眼簾,唯有疾走而過。無論如何,既然付了不便宜的場租,拿得出來向人展示,必是自覺得上佳者,必有一種自信。這也是合情理的,百花齊放,才有那麼興旺的展覽,若全部都是精彩之作,哪來如此巨大的規模。藝術盛事,必須要做得像集市般熱鬧,青菜蘿蔔魚子醬齊全了,各類人等集全了,才叫成功。

這令人明白為甚麼有些藝術大師歷數百年名聲不墮,他們的作品在藝術海洋的波濤中,總是可以令人眼前一亮,一眼認出。那是經歷了時光而被打磨出來的光芒,證明了實力,超越時代,毋須煞有介事的意念解讀,衝擊視覺,直達人心。一次藝術展上可以看到幾幅如此水準的作品,不枉湊一場熱鬧了。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還是靠自己

朋友傳來一首詩,說是為老丈人賀壽的,問我寫得怎麼樣。我看了說寫得不怎麼樣。

朋友說這是AI寫的。他把一些關於老丈人的資料如年紀、事業和喜好輸入AI作參考,AI不到半分鐘就寫了一首七律詩出來。這詩乍看有紋有路,但明顯是將提供的資料東拼西湊。朋友聽我說寫得不好,便跟AI說了,要它重寫。不到半分鐘又寫好了,由七律詩改成五律詩,效果比第一首好一些,但依然不怎麼樣。於是我幫手改了一些字,朋友將之發還給AI看,問這樣改得好不好?AI回答說「非常好」。

如此又來來去去了幾次,那首詩終於稍為見得人了。

見朋友玩得高興,我便也試試,指令手機上的AI軟件寫一篇600字關於上海蔥油餅的文章,結果得了一篇都是資料十分乏味的蔥油餅論文。於是進一步提要求,叫它用散文手法再寫一篇。結果文筆是改了,卻改成了一篇類似中學生作文的文章。玩到這裏,我也就沒有再要求它精益求精了。

由此可見,如果你對文章沒有甚麼要求的話,AI可以代筆,但若你對自己的作品有要求,它就不容易滿足,因為用的畢竟不是你的腦子,寫出來的東西跟你自己的手筆出入頗大。尤其是寫散文隨筆,涉及面龐雜,落筆之時思緒也會隨時勢和環境影響而變化,即興而致的靈感,AI是很難捉摸的。所以,AI適宜用來作些變化不大不求新意的套路文章,又或者是為一些純技術純數據的講稿起草,那樣可以為用者省回不少時間。

所以,我還是一如既往,靠自己算了。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運動員需及時雨

在電視中聽高官解說特區政府對香港精英運動員的資助,其中提到網球運動員獲資助的資格,竟然是大滿貫賽事的前三名。真是哭笑不得。不知制訂這些政策的大人們知不知道網球大滿貫前三名——其實網球比賽只有冠亞軍和四強,並沒有甚麼「前三名」——是甚麼概念,如果一個網球手可以打到大滿貫前四名,還會不會在乎特區政府這點資助?

政府對運動員的資助不是錦上添花,而應該是及時雨,也就是說要在運動員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你可以制訂獲資助的資格,但標準要合理。香港網球運動員黃澤林在邁亞密公開賽打進32強,已是十分可喜的成績,不料離特區政府的精英運動員資格,還有那麼遙遠的距離。那這個標準是激勵人上進的動力,還是一盆冷水?制訂這種標準的人,其實懂不懂網球運動?

算了,還是說回網球。

網球是一項運動,也可以視之為一種哲學。看網球比賽,可以聯到人生際遇。贏球的因素,必須是自己打得好再加上對手犯錯。這是雙向的,因為對手也同樣在等你犯錯。所以想贏一場球,在贏對手之前,先要贏自己。尤其是碰到實力相當的對手,論球技和體力不相伯仲,剩下來就是拼心理狀態。心理狀況往往是輸贏的關鍵因素,有些球員輸球,不是輸球技,不是輸體力,輸的是心理,裏足不前會輸,急於求成也會輸,自己輸給自己。

這也是打網球有趣的地方,一場比賽,像濃縮的人生,有絕處逢生,也會陰溝翻船。贏家和輸家的分別,常常只在一些細枝末節和心態的把握,把握得當就贏,反之則輸,事後回想,往往不過一念之差。世間許多事情,豈不也一樣?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閒來看戲

閒來無事,在家看戲。現在串流平台多,電影和電視劇五花八門,新戲舊戲,選擇極多。

新戲有的好看,有的一般,有的不好看,反正選擇多,開了頭,看得下去看,看不下去馬上換一齣。美國產的好戲越來越少,前兩天在Netflix見到一齣新劇集叫《白色官邸殺人事件》,是虛構的美國白宮謀殺案,看了十分鐘,白宮裏的主角黑人比白人多幾倍,馬上轉台。這倒不是歧視黑人,而是討厭所謂的「政治正確」。

羅拔狄尼路主演的《零日風暴》應該是近期難得好看的美國電視劇,故事講美國政壇內鬥,自己人害自己人,虛構的故事又有今日美國的影子,加上羅拔狄尼路表演出色,由頭帶到尾,即使還是要找了一個黑人女演員來演美國總統,但因為故事的起承轉合把控得當,戲還是好看的。

英國劇有不少好作品,講警察故事的《重任在肩》很好看,講蘇聯大時代小人物的《莫斯科紳士》拍得也好,但也逃不脫「政治正確」的魔咒,以至戲中的俄羅斯貴族裏竟然有黑人。西班牙作品的水準大致上有保證,北歐出品有時也有驚喜。最近有一齣奧地利電視劇《寡婦復仇記》,講一個女殯儀師為了報夫仇連環殺惡人,故事離奇有看頭,一季六集,一口氣可看完。意大利新劇《豹》也拍得不錯,有史詩格局,攝影非常講究。《我的天才女友》將兩個意大利女人的友誼融入了幾十年時光,細水長流,也令人看得舒服。

新電影乏善足陳,重看舊電影也是樂趣。從前荷李活好戲如雲,那時候創作少顧忌,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白人就是白人,黑人就是黑人。白人得獎不因為他是白人,黑人得獎也不因為他是黑人。戲就是戲,戲拍的好就是最大的正確。比如《女人香》,比如《義薄雲天》,今天重看依然眉飛色舞。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器官在文學中

朋友之中有好幾個「無膽匪類」—因為膽結石做了膽囊切除手術。醫生朋友跟我說,吃得太好是膽結石的成因,但如果斷食不吃,也會生膽石。可見膽很難服侍,萬一不妥,乾脆割掉,一了百了。廣東話的「攞膽」是形容事情嚴重,但今時今日,大概實在是日子好過—吃得太好固然是日子好過,養生斷食,還是因為日子好過—膽中有石者漸多,被「攞膽」也稀鬆平常了。那些無膽之友,起初還戰戰兢兢,清淡飲食,少沾油膩。但時日一久,身體適應了無膽狀況,油膩無礙,便又跟有膽之人一起大吃大喝了。

由此可見,膽真是可有可無,它的文學地位要比器官地位強得多。

其實膽的鄰居肝才是真正重要的器官,但在文學上,肝很少獨當一面,提到肝,則總和膽結伴同行,比如「肝膽相照」、「忠肝義膽」。肝好像只要跟膽一分開就不太好了,比如碰到腸,就變成「肝腸寸斷」,悲慘極了。與之相比,腸反而可以獨當一面,「盪氣迴腸」,雖然有點肚脹,但可歌可泣。

人體器官在文學上地位最重要的,一定是心。心一出馬,甚麼器官都要靠邊站,連總司令大腦都要讓位。即使人人都知道事情都是腦子想的,但就是要說「心想」,美化成「心念一動」。腦子裏喜歡一個人,變成了「心生愛意」,腦子裏有了怨氣,也變成了「心生不忿」。同樣是發熱,心熱人人讚好,腦熱,人人罵你「熱昏了頭!」。一個人沒有腦子不過是糊塗,但如果被人說「無心」,那幾乎就像做了壞事。雖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沒有親眼見過人的心,但都堅定不移相信人心,並堅持只要跟一個人相處時間長了,就可以看透他的心,所謂「日久見人心」。於是把一個人的品德也跟心連了起來,加一個「良」字,變成「良心」,以此來判斷好人和壞人。這也是人生至關重要的事情,大如天地,「天地良心」。

由此,心也就由一個器官變成了一種信仰,一個人好不好,五臟六腑,只關心的事。五臟六腑之中,可以跟心相提並論的,大概只有肝,「心肝寶貝」。除此之外,都是普通勞工。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說膽

每個人都有一個膽,但大概只有中國人才把膽跟勇氣相提並論,有膽則「敢」,無膽則「不敢」。又把膽分了大小,勇者的膽都大,「膽大包天」、「膽大妄為」、「好大的膽子」,除了人類,猛獸的膽也一樣厲害,「虎膽龍威」、「豹子膽」之類若放到一個人身上,那這個人就不得了。膽和忠勇也會扯在一起,叫作「義膽雄心」。與此相反,當然就是懦夫,懦夫的膽一定小,「膽小如鼠」、「膽小鬼」,更甚者,連膽都沒有,叫「無膽匪類」,那是一點用都沒有了。所以,膽氣不足的人有起事情來,便要借些東西來壯膽。壯膽當然是有人相幫最好,不然的話,比如獨自一人走夜路,自己吹吹口哨也算壯膽。

也沒有人去深究勇氣和膽的關係,不知道為甚麼一個人膽大了就無所畏懼。有膽就不怕事,「渾身是膽」更加英雄好漢。都這麼說就變了一個道理,也沒人去想想一個人如果「渾身是膽」,豈不成了一棵掛膽的聖誕樹?叮叮噹噹,十分滑稽,一不小心,膽汁飛濺,還英甚麼雄氣概啊!

中國古代沒有解剖學,但殺雞殺豬殺魚,殺了之後都知道膽在哪裏,是甚麼形狀。這也就是說應該知道沒有甚麼大膽小膽之分。不知為何,五臟六腑,惟有膽會跟勇氣牽扯到一處去。

現實則是膽對於人體來說,即使沒有了也無甚大礙。膽汁由肝臟製造,濃縮了儲在膽囊中,在人進食之時,膽囊收縮放出膽汁,排到十二指腸,幫助身體消化。人生了膽石,醫生動手術就會把整個膽囊摘除,那個人就沒有膽了。沒有膽,肝一樣會製造膽汁,一樣會放進腸道,身體適應了無膽環境之後,消化系統照樣運作。現在許多人都做過膽囊手術,都沒有膽了,但是你覺得世界太平嗎?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理應如此

英國劍橋一間中餐館的主廚,因為時常遭到食客的無理投訴,在餐廳裏裝了CCTV,如遇投訴就仔細看看問題出在哪裏,要是投訴合理,他會作出補償,反之,他就把在閉路電視中看到的情況在網上公布出來,以作反擊。

他的反擊工夫做得非常到家,比如有食客投訴說叫了一碟大蝦炒飯裏只有四隻蝦,他就翻查CCTV,然後準確地說出這枱食客有幾個人,在幾點幾分哪一個人吃了一隻蝦,在幾點幾分誰又吃了一隻蝦。就這樣一隻蝦一隻蝦數出來,結果數出一碟炒飯裹有七隻大蝦,而店裏大蝦炒飯的標準就是一碟炒飯七隻蝦。有憑有據,給予無理取鬧的食客迎頭痛擊。

如果有食客投訴菜餚的味道不好,他也會去看CCTV,結果發現那個客人吃得啜手指,盤中的炒菜也吃得連汁都不剩,這種結果也會公布出來。遇到有的客人投訴店裏收費太貴,他還會拿出英國的消費指數,比如在外就餐每個人平均五十鎊,以此對比,證明他店裏的菜價一點都不算貴。

網上刁民多,現在服務行業低聲下氣的例子也太多。其實在在強調「優質服務」並不是甚麼好事。「優質服務」四個字很籠統,根本沒有標準,過分強調,只會產生更多讓無理取鬧者可鑽的空子。服務不用優質,合理就好。做到合理服務就已經足夠,若還要投訴,這個投訴就不合理了。消費者有權益,店家也有權益,最重要是大家講道理。至於那句「顧客是上帝」也是廢話,上帝不講理,照樣趕出去!

上述這位劍橋中餐館大廚的做法有理有節,用真憑實據捍衛自己的聲譽和生意,令人激賞。如果仿效者多一些,撒潑的刁民便少一些,連社會風氣都會好一些。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AI幫不了忙

聊天的時候朋友問我,現在的AI可以幫我寫稿嗎?我說如果可以由AI幫手寫稿當然好,可惜做不到。

AI可以學習一個作家的文筆和寫作風格,但學不到隨機應變的靈氣。文筆和寫作風格可以模仿,比如寫出一篇很像那個作家寫的文章。但也就是「很像」,「很像」來自從舊作中蒐集到的舊素材,若是沒有學過的新東西,AI就寫不出來了。

寫文章的靈感是即時的,尤其寫散文,有了主題之後,常常東拉西扯,旁徵博引,引出許多相關有趣味的東西來豐富主題,比如說一個人,可以旁及到其他人,形容一樣食物,可以用到風景,寫貓狗寵物,可以拉扯到人類感情,甚至身邊朋友哪個像貓哪個似狗。諸如此類,都是即興的靈感聯想,方方面面,隨手拈來,沒有公式定論,過了那一剎那,連自己都寫不出來。這種隨機應變的能力,也是一個作家的閱歷和靈性所致,若想模仿,也只能仿個熟口熟面的皮毛,終究是代替不了原作的。

這還是左腦和右腦的分別,左腦管理科,右腦管文科,我們的右腦生發的創意和情感其實是複雜和不易捉摸的,這裏面包括了太多的觸機,太多一時興起的靈感,連我們自己都很難理出個頭緒,不知道下一刻會生發些甚麼念頭出來,別人怎麼去學?

如果想AI寫一篇像自己寫的文章,首先要給大量的素材讓它學習,然後在每次寫文章之前把想寫的內容大意和特定的素材寫給它,等它寫完了還一定要修改,有這樣的工夫,還不如自己動手寫算了。AI是可以代我寫文章,但寫出來必是非當時得令的行貨,如對自己的作品尚有要求,不想作品變成行貨,那還是要自己動手。

李純恩

【李純恩專欄】拍照

跟喜歡攝影的朋友聊天,說我們去一個地方旅行的原因,往往是因為看到了一張照片。

一個地方要想吸引人去,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運用照片的魄力,一圖頂萬言。這也就是剛才說的,我們去一個地方的起因,往往是因為看了一張照片。尤其是喜歡攝影的人,都想親歷其境,拍到同樣甚至更有魄力的景色。喜歡拍照的人要求也不一樣,有的只是希望可以拍到同樣的照片,有的則是覺得自己可以把照片拍得更加出色。於是就去了。

但問題也來了,那就是當人人都為了那張照片而去的時候,照片上那個地方也就成了熱點,好像不去那裏就沒有到過那個地方,一定人滿為患。比如雲南的元陽梯田,在一個可以取景的地方,天天都有幾百部相機架在那裏,百分之九十的人拍出大同小異的照片。若是為了拍一張照片而興致勃勃特地趕到一個地方擠在這麼一大堆人裏面湊熱鬧,那實在是很無趣的一件事情。

如果你不屬於那百分之九十的拍照人,不想人有我有,唯有另闢蹊徑。那就要比旁人多花時間多花心血,運用更敏銳的觀察力,找到不同的拍攝點,找到特別的角度,見人所不能見,這當然是不容易的事情,不是人人肯做或者做得到的,但如做到了,滿足感會特別大。

這是對攝影效果的理解和要求,把照片拍給看得懂的人看。攝影是令人越陷越深的一種奢好,對照片的要求自然也會越來越高。現在的攝影人分成兩類,一類追求技術,一類追求藝術。前者憑努力,後者靠天份。如今攝影科技突飛猛進,想要在技術上有所追求也越來越容易,明信片式的照片越來越多人會拍了。如果你並不滿足於此,那就要靠修為,那才更有意思。

李純恩